4月14日是西蒙波娃的忌日,她在1986年過世,享年78歲。
這篇稿子是因應 Wazaiii 編輯部的要求,特別從西蒙波娃的愛情觀切入的。他們希望我能聊聊這樣一位存在主義、女權主義先鋒是如何影響當代人對愛情的看法。可是,如果你真正清楚的理解西蒙波娃在世時最被人津津樂道的那段愛情,也許就會知道,她的愛情觀是完全無法被複製的。
因為她的愛情太前衛了,有多少人想模仿,就有多少人以失敗告終。
近期,西蒙波娃再次進入公眾視線,或許是拜台劇《想見你》之賜。劇中,王詮勝準備向黃雨萱求婚的戒指上所刻下的字,出處就是西蒙波娃的《越洋情書》:
「我渴望能見你一面,但請你記得,我不會開口要求要見你。這不是因為驕傲,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毫無驕傲可言,而是因為,唯有你也想見我的時候,我們見面才有意義。」
有多少女孩被那句「唯有你也想見我的時候,我們見面才有意義」打動,卻可能不知道西蒙波娃與當時的情人艾格林通信寫下這些感人的字句時,她身邊一直都有著伴侶—尚保羅沙特。也許,還有其他小情人也說不定。
總之,她文字裡的深情,絕對與你侍奉的愛情真理有所落差。
在我們通俗的觀念中,愛情是純潔與美好的代名詞,伴隨獨佔與唯一,是一對一的狀態。但在西蒙波娃的觀念裡,她是她自己的主宰,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關於性和愛都不會只為一個人存在。
如果你看過她撼動當代社會的著作《第二性》,便知道她其實就是自己書中提出的所有爭議的實踐者。她質疑婚姻制度,並表示女人有權選擇生育的自由,支持墮胎,討論性愛、父權與女性自覺。
↑西蒙波娃可謂1970年代重要的女權運動創始人。
在所有保守派衛道人士眼中,她簡直是一名妖婦;但從崇拜她的女性的視角出發,她實則清醒又浪漫的一蹋糊塗。她替所有女人寫下了心裡話:
「我厭倦了貞潔又鬱悶的日子,又沒有勇氣過墮落的生活。」
如果對自由與愛情的追求就是他人口中的「不守婦道」,那麼她所過的確實是「墮落的生活」,而且是越墮落越快樂的生活。尤其在她與沙特相遇,立下「相敬相愛,同時給予對方愛和性的自由」這份契約時,她的愛情就注定是我們此生望塵莫及的標竿了。
↑沙特給了西蒙波娃一個俏皮的綽號叫「迷人的河狸」。他們識於微時,在一場資格考試中分別取得一、二名的席位進而相識相戀,後來沙特成為法國當代著名的存在主義作家與哲學家。很長一段時間,西蒙波娃只是作為「沙特的女人」而存在,直到《第二性》出版後,她才逐漸有了自己的地位。他們倆人是法國文壇一道特異的風景線,彼此陪伴,終身未婚,但這糾纏的期間,卻又各自擁有情人無數。
一個巴掌拍不響,想要徹底的追求愛與自由,身邊有個持相同理念的人是很重要的,恰恰沙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或者說,他們是為彼此量身訂製的人。
西蒙波娃與沙特的愛情契約中有一條原則十分重要,那就是他們永遠不欺騙對方,尤其是不能隱瞞對方任何事情。他們分享一切:工作、計畫、經歷。他們如實告知對方他們「偶然發生的愛情」(俗稱:劈腿)。這種「透明」使這對情侶可以透過彼此分享得知對於另一個性別來說生活和愛情分別意味著什麼。
這是兩位存在主義作家饋贈對方最好的禮物,他們共同創作的作品中,彼此的經歷和各自肉體的感受都佔據了最主要的位置。
「真正的愛情是建立在兩個自由人的彼此瞭解和相互認識上的。」
西蒙波娃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得帶著多大光環,因為在我們心中,這樣的愛情比中樂透還難,我們可能在相反的地方正用盡全力隱瞞另一半所謂「偶然發生的愛情」,成為慣性說謊家,我們安慰自己做不到的理由是因為「對啦對啦,我不是哲學家」。
畢竟在我看來,西蒙波娃與沙特的愛情更像是用一生來實驗哲學上的論證:靈魂與肉體的絕對自由,是否會壞了愛情這鍋粥?
從他們近半世紀的「實驗結果」看來,無疑是成功的。他們有各自的住所,從來沒有一起生活過。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義務,也沒有任何約束。他們都有很強的獨立性與經濟能力,各自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他們對對方任何的感情和行為都不做評價,他們共用這絕對的自由。
好吧,除了我們不是哲學家之外,與他們相比,我們多數,不,絕大多數,其實都只是個「凡人」。在約定俗成的觀念中,我們假裝追求了愛與自由,實際上也不過就是一夫一妻制的奴隸罷了。
↑這是偶然,也是機遇,兩位同樣天賦出眾的作家、思想家相遇了,他們創造出了一種只適合他們自己的默契關係。而這樣的關係在世俗的認定中難以界定,它甚至沒有一個專用的詞彙。是愛情嗎? 是吧。是開放式的婚姻嗎? 也是吧。卻又都不足以概括發生在他們身上的種種一切。西蒙波娃去世後,依照她的遺願,長眠在蒙巴那斯公墓的灰色牆根下,就葬在沙特的身旁。
作為一名清醒者,她說:「我和所有人一樣,一半是同謀,一半是受害者。」
有多少夫妻(或情侶)把彼此活成了這輩子最討厭的人,離婚後(分手後)最開心的事是聽見對方過得沒有自己好。就算礙於各種理由不敢離婚,也非得把對方折磨來折磨去。然而西蒙波娃與沙特卻能夠在50年的時間裡日復一日地讓愛情生活保持新鮮,成功把兩個人的生活變成了雙重生活,介入彼此的創作中,並給予最有力的支持。這的確是一種罕見的成功。這對戀人,給我們留下的是一種態度、一種生活方式、一種生存哲學。
不過諷刺的是,從來沒有人指責過沙特對追求愛與自由的實踐,卻有很多人猛烈抨擊西蒙波娃,其中不乏與她同為女性的人。我們必須承認,即使這個世界文明再進步,人們還是難以接受一個女人把自己的一生獻給愛情、事業、文學和自由。人們還是無法承受一個女人擁有無數的情人,對自己的身體掌握絕對的支配權力,包含在性的享受上。
只要我們一天追求愛情與婚姻中絕對的忠誠與付出,那麼我們就既是同謀,也是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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