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阿飛正傳》中,飾演旭仔的張國榮有過這麼一段經典台詞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沒有腳的鳥,牠一生都在天上飛啊飛啊,飛累了就在風裡面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牠死亡的時候。」
2003年4月1日,張國榮從香港文華酒店24樓躍下,結束了46歲的人生。電影中的台詞彷彿印證了這個落幕,一語成讖。
此後,4月1日在某些人心中再也不是愚人節,而是一個紀念日。張國榮在這天會以各種形式出現,像某種時代的集體記憶,串起某些人群的緬懷與共鳴。彷彿他未曾離去,彷彿他依然「活著」。
↑影視雙棲的張國榮,在短暫的歌唱生涯裡曾開過332場演唱會。
出道26年,19部電視劇,61部電影,67張唱片,269首歌,332場演唱會。這些數字出現在意外發生過後隔天的報紙上,香港媒體統計出張國榮生平的紀錄。15年後,當我將這些統計數字飛快地以鍵盤輸入後發現,一個人的離去,最終有可能只是這些數字的刊載,也有可能具備不瘋魔不成活的屬性,供後人如癡如醉的崇拜。很顯然,張國榮屬於後者。
↑《我》是由張國榮作曲,並命題讓林夕作詞的一首歌。歌這麼唱:「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天空海闊,要做最堅強的泡沫。」張國榮很早就用歌表達了他面對傳統與愛情堅決又脆弱的態度。
↑《倩女幽魂》中的書生寧采臣應該是大家對張國榮最熟悉的記憶。有時真希望他如電影畫面般,歸來仍是少年樣。
「不要叫我張國榮,叫我哥哥吧!」他說。
那麼此後文中的張國榮,我都將以「哥哥」稱呼。
哥哥曾說,如果有人問起80、90年代香港有什麼歌手,你們隨便提起我的名字,那我就很開心了。
↑張國榮的造型在當年可是時尚的代表人物。
倘若他知道,每年此時總有無數的紀念活動席捲媒體版面,會不會調侃我們「太認真」?那種討厭有人消費他,也害怕無人懷念他的心情,是哥哥廣大的粉絲們最錯綜複雜的情緒。紀念這種事,其實跟過世的人無關,倒是跟活著的人緊緊相繫。
張愛玲活得明白,她說 : 「一個人一生中會死三次。第一次是腦死亡,意味著身體死了;第二次是葬禮,意味著在社會中死了;第三次是遺忘,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想起你了,那就是完完全全地死透了。」
如今懷念哥哥,更像懷念一個與哥哥無法分開討論的年代。那個年代「香港有個荷里活」,從那裡產出的電影叱吒全亞洲,足以和西方的好萊塢電影相抗衡。80、90年代的盛與衰,基本與哥哥一起走入尾聲,卻始終活在一代人心中,未曾被遺忘。
我從來不是一個狂熱的粉絲,對待作品的關注遠遠超越偶像本人。即便這樣,也不禁感慨,華人圈已經很久沒有「巨星」出現了。或者說,哥哥凋零後,「巨星」兩個字再也沒人擔得起。尤其當哥哥前腳一走,梅艷芳緊跟著尾隨離開後,香江基本再無傳奇。
寫文之前構思大綱時,我琢磨著一個問題:「如今的90後、00後聽過哥哥嗎?看過哥哥的電影嗎?他所有最好的電影上映時,這些年輕人幾乎都才剛剛出生。所以,這篇文會不會只對5、6年級生有意義呢?」
寫作的人應該都很清楚,落筆寫一位人物,起碼要對他的生平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對他有感悟,卻同時要保持合適的距離,切莫過分熱情,失了分寸。
所以這次我們不講哥哥的豐功偉業,不談他的身世、他的愛情;不論他的八卦、他的長相,因為這些坊間已經說得夠多,多的都爛透了。我們從扭轉哥哥表演生涯的電影《阿飛正傳》切入吧!那些年,與王家衛的名字分不開的,其實從來就不是梁朝偉。
↑1990年,《阿飛正傳》揭開了王家衛與張國榮合作的序幕,奠定了香港新浪潮電影的基礎,開啟了香港荷里活的藝文篇章。在此之前,港片多以成龍式武打或吳宇森式黑幫電影揚名國際,鮮少藝術電影。在第10屆香港電影金像獎上,《阿飛正傳》獲得「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等獎項。作為全片的靈魂人物,張國榮展現了有別以往,成熟內斂的演技。
香港導演杜琪峰曾說 : 「王家衛實際上只拍了這一部電影(指《阿飛正傳》)。」
後來《阿飛正傳》中的人物,基本都是王家衛其他電影裡的原型,而主題永遠是人與人之間虛無飄渺的溝通:或疏離或親近,或拒絕或接納;是追求也是失落,是忘卻也是銘記;既被過去束縛,也同時向未來尋求自由。
很少人看《阿飛正傳》不被哥哥圈粉的,他又頹廢又優雅的氣質不但不矛盾,反而像從骨子透出來那般渾然天成。演浪蕩不羈的公子哥的人那麼多,但旭仔這名阿飛,就是屬於哥哥的,他演活了,演成了除了他之外誰都無法再演的境界。這部電影的卡司至今想來也再無重聚的可能:張學友、劉德華、梁朝偉、張曼玉、劉嘉玲,隨便拎起來都是一個「大咖」。而這些大咖,在《阿飛正傳》中只能陪襯。
↑張國榮眼中彷彿有說不完的故事,這是王家衛對他的讚美。
↑梁朝偉在《阿飛正傳》片尾出現短短三分鐘,沒有台詞,只是重複一些旭仔曾做過的動作。這個鏡頭象徵著張國榮飾演的旭仔離開,而另一個阿飛出現了。《阿飛正傳》是一部神片嗎?竟然藏了這麼多與未來現實相對應的畫面。張國榮走後,王家衛的御用男主角便由梁朝偉接班了。
哥哥在《阿飛正傳》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表演方式,順利將香港金像獎男主角收入囊中。棄歌從影,這是第一次獲得肯定。然後,不過才兩年,便再次因《霸王別姬》裡的程蝶衣豔驚四座。
哥哥在電影上的成就終於打破過去的武打、黑幫模式,以純粹的螢幕表演魅力為香江電影闢出了一條文藝之路。對應90年代香港社會的紙醉金迷,號稱亞洲金融中心的東方明珠,一時間更加閃閃發光了起來。
↑《春光乍洩》亦是張國榮演出的經典作品之一。
那是華人電影高級的90年代啊!是哥哥人生中輝煌的註腳。只是,與此同時,他卻被嚴重的抑鬱症困擾著。電影中的台詞說:「以前,以為有一種雀鳥,一開始飛便會飛到死才落地,其實牠什麼地方也沒有去,那隻雀鳥一開始便已經死了。」港人愛哥哥,是因為哥哥代表努力就會飛黃騰達的香江夢,一句「就算張國榮也要熬10年」的說法穿梭在街頭巷尾,鼓勵著各種勞動階層,卻也沒有放過從另外一個精神層面去攻擊他,施加壓力給他。
↑曾想過,程蝶衣這個角色如果不是由張國榮來演,到底還有誰可以?答案是:沒有了。 而程蝶衣與張國榮有個共同點,在某些時代下,活得比周圍的人清楚,將注定結局是個悲劇。
↑香港知名創作人林奕華在其著作《等待香港 : 香港製造 》中以一篇《下一個張國榮幾時出現?》來懷念過去的美好年代。他曾對哥哥提出:「我想寫一齣舞台劇,從頭到尾就是一個人教另一個人怎樣拿菸」。在林奕華眼中,張國榮顛倒眾生,卻又漫不經意地如他指顧之間的一根菸。
※吸菸有害健康
有人說,只要香港電影還存在一天,哥哥就注定是香港新浪潮以來最重要的巨星。只是我更相信,一個時代的結束,必定伴隨某一位傳奇巨星的殞落。與其說我們懷念風華絕代的香港1990,不如說我們懷念的其實是有張國榮的年代。難怪有人感慨:「哥哥走後,『風華絕代』這個詞孤獨了很久。」
↑戲路多元的張國榮,在《東邪西毒》重新演繹了歐陽鋒。透過張國榮的演繹,讓歐陽鋒這個角色擁有新的定義,不再只是原著小說裡的奸詐,而是有血有肉,令人走心的人物。
如果沒有15年前的縱身一躍,愚人節還是愚人節,哥哥還是哥哥,也許兩鬢花白,卻依舊眉眼如畫,然後笑著說:「春天這麼好,我怎能不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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