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踏上紐約，在接近零度的冰天雪地裡，為了拍一張網美必備的布魯克林大橋照片，一邊忍受寒意蔓延全身、一邊躲避著川流不息的轎車飛濺著雪水襲擊，我以最快速度脫下雪衣並換上高跟鞋，準備往前走幾步到最上相的馬路中間位置⋯⋯，但第一步才跨出去，後腳跟就陷進了石板路縫隙裡，用力拔起的瞬間，鞋跟不意外地連皮帶肉劃開一道明顯刮痕，那一刻，我彷彿可以聽見自己的小心臟一角也在碎裂。
那是我心愛的米色尖頭高跟鞋。美麗的高跟鞋不難買，但要買到一雙恰到好處的高度、尖頭還能修飾胖腿的鞋款，卻是萬中選一。說好的高跟鞋是紐約女子的日常呢？
這麼多年來我想像中的紐約街頭，就該是像凱莉、米蘭達、夏綠蒂，與莎曼珊四名女子，身穿時尚華服、踩著最新款高跟鞋搭配當季手袋，在高級餐廳聚會完推開餐廳大門，巧笑倩兮地走在紐約街頭，然而，那畫面伴隨著我心愛的鞋跟從石板縫拔起那剎那幾不可聞的喀擦一聲，同時為之崩裂。
人生的一趟紐約，簡直就是震撼教育。
第五大道確實光鮮、曼哈頓區的夜景實在眩目、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裡的珠寶與名牌衣裙都精緻華美得巧奪天工，但是真實日常裡貧富差距之大、為了生存在街頭上演之奸險狡詐生態，遠不是我們這些亞洲女子可以想像。
第二次到紐約，我們自以為比較進入狀況了，很有自信地從機場搭地鐵進城，但拉著行李箱才進車廂剛坐下，隔壁的華裔老太太輕輕伸手拉了拉我的衣角，低聲交代我們立刻低頭不要張大眼，原來同一站也上來了幾個年輕人，音樂一放、人往車廂中間扶手一拉，隨著旋律就現場來了一段精彩的街舞表演，我利用眼角餘光看到一些，都想拍手鼓掌，但下一秒他們就走到每個人面前、強勢地伸手要人賞錢。
接下來，這個劇情每經過一個車站就上演一次，我們從一臉問號、吃驚、恐懼到不知所措，然後終究明白，為何車廂內其他當地人都堅定低頭看鞋尖，或是用望向遠方的空洞眼神，來無視於那三分鐘出現一次在自己眼前的雙手。
我們試著將地鐵上習得的新技能使用在整趟旅程，尤其是面對第五大道街頭總是神不知鬼不覺突然從身邊竄出來、拿著一疊觀光巴士車票想跟我們兜售的售票員，或是前仆後繼從大小螢幕走出、在街頭搔首弄姿，一旦注意你多看了他幾眼或拿出手機想拍照，立刻一個箭步飛奔到你面前要收費的卡通人物與超級英雄們。
原來在真實的紐約世界裡，他們不打算劫富濟貧拯救世界，只想榨乾你的小錢包來拯救他們自己。
後來才發現，原來不只我們在紐約遇到這種困擾，在《這一年，我只說Yes——一個紐約女劇作家的尋愛冒險》一書，第32頁，作者試著分析出自己為什麼能吸引陌生人放下手邊事物、尾隨她回家時，找出了幾個原因，其中一點就是：
「我習慣滿臉微笑，即使碰到陌生人也一樣。紐約多數的女生有辦法隨時隨地擺出『冷感死神臉』，而我無論再怎麼努力也學不會⋯⋯。」
總之在紐約的每一天，我們都練習又練習著擺出高冷的厭世臉行走，也懂得收起那些素色、舒適、顯示我們來自外地的休閒服，情況才略有好轉。
但也不總是管用，第五大道街頭那些售票員們與那些超級英雄們，仍然隨時伸長了鼻子，試圖從蛛絲馬跡裡嗅出一絲觀光客氣味，然後對我們窮追不捨。
Concrete jungle where dreams are made of,
由夢想築成的都市叢林
There's nothing you can't do,
你可以為所欲為
Now you're in New York!
因為你正踏在紐約
當你真正走在紐約街頭、尤其是第五大道時，這首歌的旋律會從每一間紀念品店的門窗流瀉而出，伴隨著散發著高雅香氛氣息的精品名牌店家，將你洗腦得頭暈腦脹，以為自己已經成為凱莉布雷蕭，時尚得不得了，可以為所欲為血拚、穿梭在衣香鬢影、和無數多金有才華又有品味的紐約男人喝個小酒約個會。
實際上，你只是這些店家或街頭小販眼裡的待宰肥羊，直到你學會不怕冷的穿得不像個觀光客，以及自然地擺出張比紐約冬季低溫還要凍人的冷漠臉。
◎Photo Via：Jasmine Wazows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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