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愛時尚的你,一定聽過《i-D》這本自1980年起源於倫敦,致力於推行「青年文化」的月刊雜誌。不同於大家熟知的國際中文版Vogue、ELLE、Harper’s Bazaar、Marie Claire,《i-D》擁有一股充滿爆發力的年輕特質,將地下文化與次文化發起的靈感,為精品時尚界注入一股非主流的清新氣息。還不知道我們在說哪一本雜誌?就是那讓風格獨具的攝影師,像是Nick Knight(以數位化影像合成聞名的影像創造師)、Juergen Teller(用最直接的直閃打造出不經意的底片感攝影師)、Craig McDean(善於捕捉模特兒或明星不同以往的有趣表情的風格攝影師)⋯⋯等人揚名萬里,每本刊物皆為模特兒、明星眨一隻眼或遮著單邊眼睛呈現當期封面的《i-D》。
↑如今在業界名號響翻天的攝影師Nick Knight、Juergen Teller和Craig McDean,當年都是非主流時尚Bible《i-D》的封面御用攝影師。
五年前,全球最大的次文化內容出版社Vice買下了《i-D》,不僅積極拓展出版社在不同城市的總部,更將網路版內容運營,列為下一個首要目標。當Vice前進米蘭時,他們第一時間打電話給Gloria Maria Cappelletti,希望她能接管義大利總部,負責《i-D》義大利文網路版的內容運營。如今,她不僅是《i-D》義大利版的老大,更是Vice旗下新部門Vice Fashion & Luxury Group的創意總監。
想必此時你心中對Gloria已經產生了想像,掌管次文化刊物的米蘭總部?她肯定是位奇裝異服,菸不離手,且每日與藝術家攝影師夜夜笙歌的穿著Martin Margiela的惡魔。
然而,這篇文章不僅將顛覆你對她的想像,更將顛覆你對時尚產業的刻板印象。
來,讓Wazaiii編輯部帶你前進米蘭的Vice總部,一窺這位低調、樸素又神秘的藏鏡人最真實的樣貌!
誤打誤撞拼出一生志業
「請問您一直以來都以時尚為志業嗎?」
『噢,不不不,我在大學時的主修其實是哲學。我在念大學的時候,有位朋友在Chanel位於米蘭的媒體辦公室找到了工作,但當時她突然有事必須出一趟遠門,於是她問我是否能接替她的位子三個月。我還記得她說:「Gloria,這個工作並不難,你只要每天下午來辦公室待著就好。」我當時的老闆就是早年Karl Lagerfeld在米蘭的公關,辦公室就在她家,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衣服配件,包得漂漂亮亮的送去給媒體拍照,安排記者與我們的會面,然後空閒時間讀自己的書。
我那時的老闆是一個非常具有正面能量的女人,儘管我的工作微不足道,她總是喜歡「大驚小怪」的驚呼,或總是謝謝我為她做的一切,那個工作經驗影響了我很多。是的,我的時尚履歷是從Chanel開始的,沒有在我的預期之中,但也蠻酷的(攤手笑)。
那時我的人生很有趣,早上在學校跟同學辯論,討論政治與哲學,下午則在Chanel媒體辦公室裡跟記者打交道,以及被華服所圍繞,真的挺瘋狂的。許多時尚業的人在那三個月中認識了我,儘管我回到了校園,他們還是會在辦秀前打給我,請我去幫忙連繫媒體,因為我會說義大利文、英文跟德文,所以在大學畢業前,我已經早一步比其他同學更快找到了工作,在時尚產業工作。』
「您在時尚業中,一直是從事與媒體相關的行業嗎?」
『其實畢業後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時尚集團Staff International(旗下品牌有Maison Martin Margiela、MM6、Vivienne Westwood、Dsquared2、Just Cavalli,該集團於1985年被Diesel收購),當時有一個機會要前往紐約,陪大師級設計師Stephen Sprouse工作,因為他不會說義大利文,又害怕搭飛機,公司需要飛一個能翻譯又熟知公司內部操作的人去紐約,於是我就獲得了前往紐約的機會。那時是1988年(主編:天哪我才剛出生),Stephen Sprouse獲得了Andy Warhol一分作品「Camouflage」的完整使用版權,他因此創造了一系列的設計。那時我會將所有的新設計、紐約公司大家的評論傳真回米蘭公司,每天這樣來來回回,挺有意思的。』
再多的特殊技能,都比不上「真誠」
「雖然聽起來您很幸運,但您覺得您之所以能擁有這麼多有趣的機會,原因為何?」
『我覺得應該是因為「信任感」,不僅是時尚產業,這對所有的行業來說,都很重要。因為我並非主修時尚,對時尚界人士都沒有特別涉獵,所以在面對像Stephen Sprouse這樣的大師時,我還是非常真誠,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哈哈哈!他雖然是國際知名的設計師,但這樣的人其實也有他脆弱的一面,因為身邊的人似乎都想佔他便宜,而我不是,所以我們的關係一直非常好。
儘管之後我換到另外一間藝術經紀事務所工作,我對所有「大人物」的態度還是一樣的天真,包括跟攝影師Steven Klein一起工作,我也只單純的覺得他是個好瘋狂,好有點子的人,直到我參加的拍攝陣容越來越大,且都是拍攝國際版雜誌的封面,我才知道他也來頭不小。那時我身邊穿梭的都是一線大明星與知名設計師,我們完成了非常多至今仍令我難忘的拍攝。』
↑2008年由攝影大師Steven Klein為W Magazine拍攝極具爭議性的,關於黑暗、光明、惡與善的Editorial,Madonna娜姐不同成功演繹多種風情面貌,本系列作品還在紐約知名藝廊「Jeffrey Deitch」展出。
Good vibes only, 沒有人想要15個小時都跟一群混帳困在一起
「我以為時尚人士通常都不苟言笑,或是姿態高冷,但您好像不是?」
『我肯定不是。工作這麼多年,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真誠待人。除了永遠充滿熱情,我也不會不懂裝懂,當時住在紐約時,有一天阿姆(Eminem)的經紀人打電話來,說想要找Steven Klein為他拍攝一組時尚大片,我聽都沒聽過誰是阿姆,還在電話裡請對方拼了好幾次「Eminem」後,再跟身邊各個朋友打聽他是誰,酷不酷,哈哈哈!總之我的熱情與天真,一直是我在業界的處事態度。
↑Gloria和她的編輯Gang(一邊趕截稿還能一邊釋放Good vibes費洛蒙,令人生羨啊!)
在時尚產業裡,我們每天都要工作好幾個小時,那我就更希望我的工作環境充滿Good vibes,有趣、開心就變得很重要,畢竟誰想要15個小時跟一群混帳困在一起?對我來說,必須保持謙卑,仔細的聽別人說話,理解他的需求,這樣才能建立雙向溝通。對我來說,那些衣服、新品、派對什麼的我都不感興趣。時尚是一種溝通方式,或認識更多有趣人才的地方,我喜歡身邊充滿新奇人士的感覺。』
「您剛說到您一天工作15個小時,請問您的時間是如何分配的呢?」
『因為我有一個11歲的女兒,我每天要載她去上學,所以我的一天開始的特別早,通常8:30左右就會到辦公室了。(主編:專訪這天我們正是約了早上9:30,早透了)到了辦公室後⋯⋯就是無止盡的會議、編務、企劃發想,像打仗一樣。就算那天下班的比較早,回到家等女兒睡覺後,我還是要打開電腦處理公務,繼續工作到深夜。原則上我的生活就是工作與女兒,在媽媽與職業婦女間跳來跳去。但我有一個原則,是絕對不把工作上的不愉快或壓力帶回家,我希望這份good vibes也能擴散到我的女兒身上,或許有一天她也能像我一樣,能被有趣又有創意的人包圍。』
↑讀到這兒,你們有發現Gloria特別愛笑嗎?而且她的笑容相當有感染力!
「您一直致力於挖掘與推廣新銳設計師、藝術家、部落客,是為什麼呢?」
『這跟我的爺爺有關,我的爺爺是一位藝術家,小的時候我常常跟他一起畫畫,他讓我的童年充滿了色彩與創意。我爺爺年輕時的畫作一件都沒有保存下來,因為當時在打仗,為了養家,他變賣了所有的作品。儘管今天你是一位才華洋溢的作家,生活還是能用各種不同的方式,重重的打擊你。或許正是如此,每當我發現有趣的年輕人,我總是想盡辦法推他一把,或邀請他去認識更多人。
從紐約回到米蘭後,我開始舉辦不同的展覽,邀請紐約的朋友們來米蘭參展,想辦法讓更多人聚在一起交流。直到2009年,我開了一間自己的藝廊,推廣更多更新的新銳藝術家。當時我一直對數位藝術很有興趣,但走得太前面了,所以很滯銷,哈哈哈!經濟轉換對我來說一直是件困難的事,就連當初我會選擇進時尚產業工作,也是因為它是唯一能讓我負擔生活開銷的工作。』
「您曾經在媒體公司工作,後來到了品牌端工作,又成為藝術經紀人,您是在什麼機緣下進入Vice,掌管《i-D》義大利的呢?」
『其實很有趣,五年前Vice來米蘭增設辦公室,而我的藝廊就在他們辦公室樓下,他們便下來跟我打招呼,看到我的工作環境後,他們非常喜歡,決定要在這邊舉辦開幕派對。那段日子他們了解我在推廣新銳時的工作,也發現我身邊總是聚集著時尚人士,於是某天,我接到一通來自倫敦《i-D》的電話,問我想不想做這份工作。我當然說好!我不僅認識創辦人Terry Jones,在與Steven Klein工作時也曾經數次與《i-D》合作,這本刊物的DNA我瞭若指掌,所以一做就做到現在,做了五年,每天都很精彩。』
與其故步自封,不如靜觀其變
「您在時尚產業打滾了這麼多年,歷經最輝煌的年代後來到這個數位時代,請問您對媒體數位化這個轉變,抱持的態度是?」
『像我說的,我一直走在很前面,雖然有很多人依舊傳統的覺得,紙本才是最高尚的,但對我來說這是兩回事,你應該要用兩種不同的方式來思考。數位強調的是視覺上的呈現,它又新又快,我從來不怕它太快,我非常享受這樣的速度,說討厭這件事的人,或許只是無法高速的吸收這些內容。但同時,我也會安排一些自己一個人安靜與慢下來的時間,這時我就會看一本書,紙本的書。我喜歡在上面做筆記,標注重點,且我會不斷反覆閱讀,對我來說,這是我用來訓練思考的方式。
這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但他們同時也是彼此平衡的。
其實不管是什麼載體,最重要的還是內容,只要它的內容好、資訊正確,無論是紙媒、網媒甚至是部落客,都沒什麼好批評的。當然媒體轉型之際,也要自己找出路,像Vice就獨立出一個部門叫做「Vice Fashion & Luxury Group」,因為我們所製作的獨特內容,非常符合時下年輕人的思維,品牌開始找我們做顧問、形象製作,或合作媒體推廣⋯⋯每一個品牌都有不一樣的客製化合作,讓我每天都充滿新的想法,與其抱怨回不來的事,不如往前走,接受這個事實。』
「Vice跟您都致力於推廣不同的新銳藝術家,這似乎也是時尚界近年來的風向,您怎麼看這些Cross over與Collaboration?」
『我覺得在這個數位時代,很多事情多了自由性,視覺感官與美學思維也日新月異,而藝術家正是搶先一步嗅到這份氣息的人們,他們總趕在人們發覺前,就已經迅速抓住某種視覺趨勢。尤其是現代藝術家,他們擅長用數位與超自然主義作為創作靈感,這些靈感很直接的反應出我們使用網路、社群平台的脈動。他們彷彿感受到人類其實是某種微波下的數碼展現,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肉身的識別,與一個數位的識別。當一個品牌跟藝術家合作時,同時能夠展現數位、虛擬與真實三個不同面向,這是非常有趣的。』
↑《GARAGE》的ISSUE 16找來Billie Eilish拍攝封面,臉上戴著由大師Takashi Murakami親手打造的面具,眼睛裡的隱形眼鏡則包裹著眼球、整個拍攝過程完整蒙蔽視覺,作品融合了前衛感和日本動漫意象,是數位和紙本的一回精彩合作。
「我們擁有這麼多不同的社群、平台,年輕人喜歡的事情日新月異,您是否曾有與下一代脫節的感覺?」
『我嘛?完全不會!我其實平時還有在IED歐洲設計學院教書,每次開學第一堂課,我都會跟他們說《i-D》的故事。《i-D》的創辦人Terry Jones本來在British Vogue工作,他發現,倫敦有太多有趣、新潮的設計師與藝術家了!但這些非主流的人事物是無法出現在主流媒體British Vogue上的,Terry Jones當下便發願,他要創案一本獨立的,屬於年輕文化的時尚雜誌。40年後的今天,《i-D》已經是一本在時尚產業地位獨特,屹立不搖的雜誌。我會告訴年輕學生們,當你有一個夢想,你是有機會實現它的,如果你想當攝影師,帶上你的相機,你不需要任何人來認可或證明你是一位攝影師,走出去告訴大家:你是一位攝影師。
我覺得,不聆聽年輕人的聲音,而是不斷的想著要怎麼娛樂他們,才是最恐怖的,因為這樣而來,娛樂成為了首要,知識變成次等內容,不是我想做的事情。所以我在與學生的交流中,除了不斷的鼓勵他們,也會回過頭聽他們的聲音,我也會詢問我女兒的意見。
你要知道,我們的時代所使用的傳訊載體,多半是平面式的機體,所以我們的思維跳脫不了文字與影像,但下一個世代,他們除了熟知影像的使用與操作,可能還會接觸到立體式的載體,不再受限於平面創作!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編輯這些更新的內容!』
「您總是一派輕鬆,處之泰然的素著面孔、打扮輕鬆的出現在各種場合,對於穿著打扮,您有什麼看法?您覺得外表是需要被定義的嗎?」
『你知道,我在時尚產業裡工作好久了,我認識許多天才創作者,他們都是穿著T-shirt跟牛仔褲跑來跑去,光是處理他的思維就已經傷透腦筋了,哪來的時間去打扮?我覺得應該要把時間用來認識跟喜歡自己,而非過度在意別人的眼光,因為只有自己能定義自己。
像我就非常不喜歡Logo很大的服裝,因為那不代表我,某種程度上卻會影響別人對我的看法。我覺得每一個人應該都要擁有自己的「制服」,那是讓你最自在的造型,讓你能夠認真思考,而不是想著別人看不看得懂你。一個人可以打扮的華麗出眾,但腦袋空空,所以與其總是想著怎麼打扮,不如用想法懾服他人。
我已經快要50歲了,但我並不介意我的臉上有很多皺紋,也不在意我今天到底穿什麼,我總是隨便抓幾件衣服就出門了,跟你聊完後我直接要去看Gucci的秀我也不在乎。因為當舒服有自信的時候,我才能認真思考。』
↑不只是專訪這天,私底下的Gloria打扮也相當簡單,最燦爛的飾品就是她一貫的笑容。
「這有趣了,因為許多人總覺得時尚就是穿搭。對您來說,時尚若與穿搭無關,那它是什麼?」
『對我來說,時尚是一種藝術的表徵。我可能永遠不會穿上某個設計師的服裝,但那並不會阻止我去欣賞與理解他的理念。』
後記:
大概正是五年前,那時我還住在米蘭,有天在我的IG圖文下出現一則留言說:「我覺得你很酷,想邀請你來《i-D》做特約外稿記者。」那時我差點沒嚇到摔了手機,《i-D》?不就是那本被我與同學們奉為地下聖經的《i-D》嗎!?
那正是我認識Gloria的起源,但真正令我震驚的是在Vice總部與她見面的那天。那天,我戰戰兢兢、坐立難安的等著她現身,手心冷汗直流,想著這位《i-D》義大利版的負責人,想必不是省油的燈,肯定言詞犀利,思想敏捷,令人難以招架。想不到,一位完全素顏,穿著長版T shirt跟Nike運動褲與運動鞋,將蓬鬆金髮綁成高馬尾的Gloria一出現,立刻用滿版的笑容化解了我的緊張與憂慮,她問起我的背景,為什麼會做Yutopia,跟除了上學之外我都在做什麼等等,跟專訪一樣仔細。
那之後我像個小跟班,常跟她一起跑活動、時裝週,Gloria逢人就介紹我,給予我足夠的資源處理她指定的內容,讓當時身為駐外採訪的我,在義大利有了第一個「被當地人肯定」的地位與頭銜。儘管之後我離開了米蘭,每到時裝週,我總會在各大場合遇到她,她除了給我一個大大的笑容與擁抱,也不忘立刻回頭跟身旁的人說:「這個女孩子很優秀,你要知道她⋯⋯(講不完)。」
在這個白眼與紅眼充滿的產業,有時我們的心思也不免被污染,開始計較、算計,或明來暗去的鬥爭。但想起這位大前輩,我的心裡總是有股暖意,儘管身處時尚業界的最高階層,每一個人都認識她,她還是保有一顆赤子之心,認真創作內容,謙卑與真誠的對待每一個人。
在產業頂端,有這樣一號人物屹立不搖著,就像一盞明燈,指引著我們。
Editor / 責任編輯:李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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