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於五月初揭幕的Rei Kawakubo / Comme des Garçons: Art of the In Between展覽,展出150套從1980年初期至最近的作品,以二元論作為主軸,時尚與反時尚,現在與未來等八種面向;看似對立的辭彙,如何運用衝撞的力量與更多的可能性,將它們打散重整再建構成嶄新的型態呢?且讓眾人拭目以待,其實令更多人渴望的是擁有哆啦A夢的任意門吧!
↑今年Met Gala展覽主題:「川久保玲 / Comme des Garçons」,5月4日於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展出
進入這篇文章之前,試著為讀者進行一項問答:
如果今日外出的穿著只能有兩種選項
1 / 珍稀的限量名牌包與平價衣搭配。
2 / 穿著可能會被路人視為外星人的Comme des Garçons新作,手挽著紅白塑膠袋。
選1的人可以選擇將視窗關掉(喔∼不!已聽見主編的哀嚎),選擇2的不論是用何種想法冒著「風險」征住旁人的眼球,至少多了一份勇氣,面對上街時不可預期的未知,同時也呼應了品牌所具備的精神。事實上,這兩個選擇無關品味孰高孰低,只是靈魂從物件中所吸取的養分有所差異罷了,「什麼?只有兩種選項,也太不自由了吧?」瞬間被從天外飛來的一道聲音擊中⋯
「自由」,是可以被創造的嗎?也許可以吧?因為現正聽著討伐體制樂團的歌曲"freedom"!!
如果真是如此,還值得人們所渴求嗎?那麼川久保玲在創作中所褒美的「自由」究竟為何呢?
讓筆者先以自由之名,不將設計師的歷程寫得如打高空的論文般,或是進行虛幻的造神運動,讓焦點真真切切的置於概念之上,或許才能搏得玲姐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
川久保玲,出生於1942年的東京,就讀慶應大學文學部主修哲學與美學,畢業後在布料公司的宣傳部任職三年,轉行成爲造型師,由於攝影時所需的服裝在市面上無法尋得,就從自己製作服裝為起點,1969年成立以法文為名的品牌"Comme des Garçons",意為「像個男孩似的」,爲什麼明明製作的是女裝,卻要如此宣示呢?雖然川久保玲在40年間從未正面向大眾釋疑過,但是作品已足以說明一切;這個社會對絕對的男人味與女人味給予盛讚,彷如模型般地刻板,卻對性別在心理中呈現的多樣性喝倒彩,甚至毫不留情的以輿論壓制,1982年在巴黎時裝週第三度發表的作品中,令人誤以為從災難現場走出的破洞與不對稱,被媒體形容為污染巴黎街道,磨損襤褸的黑,越是尖銳的評論,越能證明其作品如雷擊般撼動著世人,寡言如她也曾表示「與其被無視,接收目光之後得到的貶抑更能激活她的創作欲望。」
↑圖上-川久保玲的早期專訪,鮮少對外詳述創作的過程,因為與攝影師Peter Lindbergh合作,才有這篇側寫的誕生。
圖下-1997年春夏發表的腫塊洋裝,突破順應人體曲線的設計,何謂「成功的挑釁?」就是引起輿論的批判,過度的讚美反而讓川久保玲感到無趣。
1981年在東京成立"tricot Comme des Garçons" 與"robe de chamber Comme des Garçon "在日常較容易穿著的支線做為銷售支援,更強化了川久保玲在主線中徹底做為叛逆者的決心,1984年新增的男裝項目"Comme des Garçons Homme Plus"則讓企業的架構益加明顯;她曾說道:「利潤是結果,不過我希望創造結果。」創作別出心裁的服裝喚起人們的身體意識,同時也將事業當成一種創造,以破除常規的方法,取得創意與商業之間的平衡,就如品牌的喻意-「永遠如少年般的,以叛逆與活力追求自由,才得以持續創新與挑戰自我。」
剛開始對時裝有意識時,覺得穿著Comme des Garçons的男男女女好似修煉得道的高人,或是在電玩遊戲中配備與戰力升級的角色,與世俗中非要俊男美女衣架子身形才能將服裝詮釋到位的刻板印象相比,根本是異次元的世界,甚至長相出眾者也難比那些穿上作品後氣定神閒怡然自得的人們,在東京街頭曾看過一位銀髮長者穿著15秋冬「薔薇與血」的作品,精神奕奕充滿自信地展現個人意識,可以觀察到穿著川久保玲作品的人們不會是精神痿靡且畏縮怯懦的,日本社會眾人用同質性追求安全感,近年在年輕世代中甚至出現了「無難女子」,深信追隨大眾就是最好的選擇,被認為穿著奇裝異服的人們,反而藉由服裝掙脫主流價值觀的冒險家,追求不受羈絆的自由,從另一角度來看,穿上這些不符合人體工學,限制肢體活動的剪裁,看似被束縛,也因爲想要擺脫束縛應運而生的行動,讓穿著者在心理與生理上發現自我的真實存在,川久保玲作品中從未向受寵的審美觀妥協,甚至無所畏懼地挑釁世人目光。「為創新而創新,而非爲反對而創新」,後者是依附在常規之下的產物,惟有前者才顯得純粹可貴。「請問您平日會逛街嗎?」記者這麼問道;得到一段簡單直接的回答:「偶爾會的,是蒐集與觀察,為了在創作時遠離那些在潮流中被運作的元素。」
↑圖上-1988年出版的"SIX"創刊號,取名為SIX的理由來自於「第六感」,確實存在卻無法被看見的,直覺是動或靜可以引領人到不同的道路上,藝術創作也是。
圖下-每季新作中的主題季刊與前衛藝術家的作品碰撞出不同火花,亦成為Comme des Garçons的血脈之一。
破除性別差異在創作中對思想的箝制,拒絕以女體曲線做為作品主軸,與80年代盛行華麗矝貴「爲成功而穿」的加法式設計成爲強烈對比,她曾說道:「當女性穿著我的作品,男性應被她們的內在心智所吸引,所以不做那些賣弄性感的服裝與扭腳的高跟鞋來取悅慾望。」缺乏性吸引力的設計,貫徹禁慾主義的服裝;捨去多餘裝飾,挖洞破壞的減法設計,曾被定義成日本美學侘寂思想的延伸,不完美的殘缺之美;在眾人還沉浸在如此思潮,她又開始了對自我的顛覆,至今不曾停歇,除了服裝,亦把概念延伸至出版品"SIX",與編輯及設計小指敦子、井上嗣也合作,從1988至1991年共出刊8期,闡述的手法是將作品融合前衛風格的攝影、藝術,引領眾人跳出服裝只具功能性的思考框架。
80年代初與山本耀司一同在巴黎創造立足點的革命情感,那時的戀曲若形容成交會時互放的光芒也別有詩意;其實更值得被關注的是兩人的作品常被放在一起相提並論,是東方美學嗎?山本耀司表明自己的作品無國界之分,川久保玲則是任由旁人解讀:「我從不向大眾揭示自己的秘密想法。」當時美國版Vogue總編輯Diana Vreeland則如此形容—' We don't know who they are,or where they are,or why they are where they are....but the lines are so beautiful.' 比巴黎時裝界抱持負面評論相較顯然開放許多,山本耀司是服裝學院出身的嚴謹風格,川久保玲則不後悔,甚至慶幸自己從未接觸任何正統訓練;「對我來說是少掉許多束縛,初期面對打版師得面對許多質疑與更多的溝通,所以每回創作都是我與團隊的集體冒險的成果。」1991年聯袂舉辦的6.1 the men服裝秀,集結眾多知名的音樂人、演員及導演走上伸展台,留下的餘韻至今依舊讓一群時裝人樂於重溫。
↑1991年Yohji Yamamoto & Comme des Garçons聯袂舉辦的6.1 the men服裝秀
如核子分裂融合般的巨大能量在川久保玲的創作中持續推進著,衣料上的腫塊、扭結、充滿戲劇性的巨型輪廓,顛覆動能產生時,這些名詞又將被賦予嶄新的樣貌,而這些世人前所未見的服裝也必須搭配未曾聽過的音樂,與作品擁有相同脈絡的節奏,邀請音樂家小野誠彥為服裝秀製作專屬音樂,1988年春夏發表會上的配樂之一"Julia"以弦樂與手風琴譜出愁悵飄泊之美,至今聽來從未有過時之感,對應到龐克與搖滾風格的作品,反而未創造具有衝擊性的節奏,「如果搖滾樂沒有與社會現象產生連結,就令音樂失去意義了。」
若有機會造訪南青山的專賣店,就如同貼近品牌的心臟,除了可以近距離欣賞巴黎時裝週中發表的秀上作品,也能發現店中的生態十分有趣,有徹頭徹尾穿著品牌之作的虔敬愛好者、將各名牌最熱單品堆上身的潮流擁簇者、心心念念蒐集新款tee的小清新,或是為了擁有特殊香調香水專程前往,在同一空間之中,沒有互相打量較勁鄙視的情緒起落,如此自由不受限的氛圍,同樣在設計新秀的理想之境Dover Street Markets流動著,即使暼見服裝的標價後驚覺數字與眼壓一同上升;請銘記,「用視覺接收新象,無價。」
↑圖左-Comme des Garçon 1998年發行,集合歷年Six刊物主題,十分具收藏價值。
圖中-日本時裝雜誌high fashion的最後一期"To be free like aComme des Garçon"最末頁是來自川久保玲的訊息,一句話道盡40年創作生涯所堅守的精神。
圖右-SWITCH雜誌中刊載十分罕見的長篇專訪,話題以15秋冬作品「薔薇與血」為中心,深度探討之中,更加敬佩川久保玲持續不滅的冒險之心。
完成這篇文章之前,先問了自己:「川久保玲的概念與創作,之於我的意義為何?」
由於不擅長將女性特質外顯,穿上她的作品就如同擁有安全感,即使概念再瘋狂,肉慾橫陳永遠是絕緣體,多少也顯示了她將「賣弄性感」的憤怒轉化到創作上,讀過「川久保玲研究」這本書之後才明白,做為ㄧ名「反叛者」的心境絕不是平靜無波或遠離塵世,與周遭連結與不斷的探究新的可能性,進而產生波動的能量。穿上四隻袖子或是在腋下挖洞的西裝、背面佈滿立體薔薇的外套、可能成爲旁人眼中的異類,與其左顧右盼在乎他人眼光,更重要的是「正視自己的存在」,我終於能夠領略那種「戰力升級」的快意,ㄧ顆強而有力的心臟,永遠對世界充滿好奇的眼神,宛若少年般的。
↑"Julia"收錄於1989年春夏服裝秀的配樂專輯,由編曲家小野誠彥製作。
◎Photo Via:Miss 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