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 is Vaporwave?
晚近竄起的音樂類型Vaporwave(一譯蒸氣波),經常使用1980、90年代的廣告,以及大量日本動畫影像、配樂為它的取樣元素。把這些原本氛圍輕鬆、浪漫,通常也是結構單純的音樂速度放慢,營造出一種夢幻泡沫般的幻滅感。如同網路迷因(meme),在2010年以來,迅速侵佔青少年的電子通訊裝置。
布魯克林的環境電子、實驗電子音樂玩家Daniel Lopatin以假名Chuck Person推出的《Eccojams Vol. 1》(2010),以及同樣來自紐約的James Ferraro於2011年的《Far Side Virtual》,和波特蘭的Macintosh Plus(本名Ramona A. Xavier)的《Floral Shoppe》(2011),都是公認奠定Vaporwave美學的幾部作品。
↑《Eccojams Vol. 1》(2010)
↑《Far Side Virtual》(2011)
↑《Floral Shoppe》(2011)
大量取樣80年代synth pop和smooth jazz,例如Michael與Janet Jackson兄妹、Sade樂團,甚至是Kenny G的浪漫芭樂薩克斯風,這些構成1980年代消費場所、約會地點(像是百貨、量販賣場和餐廳等)購物氣氛的聲音。創作者們利用取樣音樂技巧,把聲音降速、重複、細切,解構並重組,使這些聲音不只聽起來懷舊,更給人一種粉碎消散於無形之中的印象,帶有對於現代都市、消費社會的疏離感。
↑Macintosh Plus(本名Ramona A. Xavier)的《Floral Shoppe》(2011)
其實,無論是日本的昭和時代末期、香港回歸前、臺灣經濟奇蹟,伴隨文化影響力到達頂峰的90年代晚期,都曾有一群人在絢爛霓虹的集體狂喜中見過個體的疏離。人們在王家衛的《重慶森林》、侯孝賢的《千禧曼波》中都可以輕易的看到,更不用說在各種影像創作與紀錄中大量出現的東京眾生相。而這種原屬都會的疏離感,如今已成為整個社會內建的普遍實況,反映在新世代青少年、創作者所選擇的影像、音樂中。城市地理被虛擬空間所解構,一切燈紅酒綠的俗務交際,在網路社群中都淪為因緣泡影,煙熅浪潮。
↑王家衛執導的《重慶森林》
↑侯孝賢執導的《千禧曼波》
(網路的)烏托邦
在臺灣經營Vaporwave廠牌Mhz通信販売的Yella Tee於訪談中簡單的道出網路世代的運作方式:「這個企劃(指2015年的《未來SE幻の海》合輯)是由遍佈全球的獨立廠牌和地下文化開始,一切都是關乎『合作』。我和我的拍檔在想如果我們能在臺灣發一張合輯,並把Vaporwave音樂帶給台灣的聽眾,這會是相當cool的事。所以我們就開始去發電郵給那些在Soundcloud和Bandcamp的人才,嘗試讓這件事發生。」
↑Vaporwave廠牌Mhz通信販売推出的《未來SE幻の海》合輯
這是屬於數位通訊、虛擬現實的世代,影像、音樂取樣的技術門檻降低,讓每個人都能輕易的製作自己的(二次)創作。近乎病毒般無盡增生的邏輯,已然從前三階段的手工藝品、量產品、擬仿物(可理解為廣告),進入到法國哲人布希亞(Jean Baudrillard)所謂擬像(simulacra)的第四階段,與基本現實脫節的碎形(the fractal)之中。Vaporwave與迷因,就在虛擬世界這無主之地、無實之所,恣意的表達自己對世界的冷酷無情。
創造出網際網路,矽谷的夢想家們大概怎樣都想不到他們的「新社群主義烏托邦」,會帶給世界這樣一個冷酷(cool)、無感(indifference)、純粹屬於惰性(inertia)的世代。史丹佛大學的科技史學者Fred Turner在《尋找新樂園》一書中,考察反文化(counterculture)與孕生網路文化(cyberculture)的矽谷精英,發現1985年的早期網路社群代表「全球電子鏈結(Whole Earth' Lectronic Link,WELL)」,深受1960年代末的一本DIY刊物《全球型錄》(Whole Earth Catalog,WEC)開發出的讀者回饋模式影響,並對科技抱有同樣樂觀的想法。
↑1960年代末的DIY刊物《全球型錄》
但Turner也非常警覺的發現,WEC的烏托邦沒有帶來他們理想中的新社群;相反的,嬉皮公社經常只是一群保守的白人,重複著主流美國的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而矽谷的科技樂觀主義,也讓人們在對傳統政治冷漠的同時,卻頌揚成就者的個人魅力(charisma)。早在數位革命前,嬉皮的經驗便揭示了烏托邦幻滅後的危機。Turner警告人們不能過度天真地的相信科技可以克服政治問題,當代馬克思主義大砲-紀傑克(Slavoj Žižek)亦曾直言:「所謂全球(global),不過是德國哲學家Peter Sloterdijk的極度自我認同而拒斥他群的封閉球體(sphere)。」
While I worked late into the night I was listening non-stop to vaporwave lo-fi compilations to the point I stopped even listening. I never thought about using any other music in the game, and the VHS aesthetic came behind. I LOVE this aesthetic and blended perfectly. pic.twitter.com/XdtHVqWeTr
— Carlos Valenzuela (@crlosvalen) April 19, 2018
(無感的)反噬
該繼續悲觀嗎?或許吧!在這英國選擇脫歐、美國選擇川普,移民被排斥於國外、學童遭槍殺於校內,新世代對政治無感、對同伴冷酷的時代。正值此刻,當媒體氾濫而離散,「現實」便徹底失去它原有的光環。因為一切都值得慶祝,一切也就都不值得在乎。
早自1980年代以後,cyberpunk在科技樂觀到達頂點的同時,就已發現與之相對的反烏托邦(dystopia)。經典如迪克(Philip Kindred Dick)1968年原著改編的《銀翼殺手》(1982)、大友克洋的《阿基拉》(1982 – 90)以及深受迪客影響的士郎正宗《攻殼機動隊》(1989 – 97)系列,以至晚近二十年的《駭客任務》三部曲(1999 – 2003)等。差別在於,他們皆曾期待某種若非偉大,至少也是重大的關鍵人物積極的挺身而出。
↑1968年原著改編的科幻電影《銀翼殺手》被稱作Cyberpunk美學的經典 ※吸菸有害身體健康
有別於cyberpunk的積極反抗、重視主體,Vaporwave作品的盛行更反映出一種網路世代的消極無為,對於各種諄諄教誨左耳進右耳出。就好像鄉民們的各種表達方式:「ㄎㄎ」、「不EY」、「噗」、「無言」等,在既不願接受卻又不得不承認現況、對「長輩文」失去信任的同時,他們選擇了布希亞所謂超順從的「宿命策略(fatal strategy)」。而迷因、Vaporwave這些「比假貨還假」的東西,在某種程度上反而帶回了一些對現實的諷刺感。在看似無止盡複製、一窩蜂湧向潮流的同時,其實也表達出對於既有成規的厭倦與不耐。(試想,一位青少年在自己的社群網站廣傳一張「長輩圖」,其諷刺意味往往大於認同。)
「你也知道我們做這只是為求有趣,所以任何有可能的也有機會發生。Vaporwave已經有非常深刻的美學觀感,事情正是因為它們不合理才顯得有趣。」經營Vaporwave廠牌的Yella Tee曾如此說過。而最近在Noisey China的另一篇訪談中,他又指出:「在主流文化的衝擊下,我們仍然希望能夠帶給人們不同的審美觀念,最重要的是大家都能接受不一樣的聲音、不一樣的文化、不一樣的形象跟造型等等。」
↑經營Vaporwave廠牌的Yella Tee
臺灣獨立音樂自Vaporwave席捲以來,近幾年也冒出許多熱愛取樣音樂的新世代創作。例如專攻Lo-Fi取樣的Beats & Friends團隊、專攻英式bass music的Beatmakers Taipei社群等,Yella Tee和老戰友Chen Yinn亦於2016年創立Chi-Ching Records推廣Lo-Fi音樂。他們正在以擺脫過往唱片公司束縛的方式,「重構」新的現實。
主流正加速內爆,讓子彈飛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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